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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000重庆支边青年:于万丈红尘中看生命逆风飞扬

24000重庆支边青年:
于万丈红尘中看生命逆风飞扬

刀口:文
好语似珠穿一一,妄心如膜退重重

[宋]苏轼

敬 词

青春,对许多支边青年来说,是个酸词儿。


50年前的人生“兴旺时期”与今天的夕阳斜挂山岗,属不同概念:如果你还活着,已属上苍恩典。


活久见。


不用诘问、不用反思,没有悲天悯人,也不奢谈所谓悔与不悔。晚境苍茫,遥听暮鼓,乐观顺达,已是命运最好的馈赠。


不管你说什么,我都尊重你的价值观。

『镜像一』:大树之恋,恋歌久远

▲ 这棵千年古树,50年前没被重庆支边青年放倒,便给他们留下了余生的福报

『镜像二』:为国打仗,老子舍了!


▲河口农场重庆女知青杨屹参加自卫反击战


▲  河口农场重庆知青石作全、杨长生、邓堂辉参加自卫反击战,获得奖章

1 回头望
知青涉及老三届新三届上千万人

经历决定三观,也决定命运。


没有人喜欢悲哀,他们却经历了那样的年代。


当那些用油灯温暖的岁月早已远去,“悲哀”一词的内涵就显得愈来愈模糊。


时光匆匆,过去之前还有过去,现在之后还有将来,人们没必要再去回忆那些陈芝麻烂绿豆,无论活得潇洒还是沉重,步履总归要向前迈——


再往前,就是坟墓了。不用避讳。

因此忘却,是生活的一种必然。然而有些岁月,许多人终身无法忘却。


发轫于1960年代末的知青运动,曾席卷神州大地。据统计,从1968年12月毛泽东发出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”的号召起,到1978年运动基本结束,全国有1700多万青年下农村、进农场、赴边疆、进兵团……

一场规模空前的移民运动,在新中国的青年史上留下深刻印痕,红土地、黄土地、黑土地等土壤分系,概括了知青们的足迹曾遍及全国所有乡土。


知青是一个年龄差距15年左右的庞大群体。它涉及1960年代中后期因文革辍学的三届中学生,即高六六、高六七、高六八届和初六六、初六七、初六八届,这6届中学生人数在500万以上,时人统称“老三届”。


然而知青中更庞大的群体,是老三届之后的各届,即从初六九届到初七八届,共10届中学生,人数上千万!

▲ 他们都是新三届,戴花去支边


上述群体除少部分因参军、招工、提干、升学或病退等原因外,绝大多数直至1978年底云南知青返城事件爆发后,才陆续回城。


知青之所以能够回城,与1978年文革结束后政治高压正在消解,政治清明正在恢复有关,中央对大返城的定调符合民心,遂使全国数千万家长揪心的悬盼得以安宁。

2 请注意
知青们几乎不说“青春”这个词

今天,回望那场波及千家万户的知青运动,我以为不能简单用“伤痕”或“无悔”来作基本判断,因为痛彻肺腑的诅咒和小布尔乔亚的歌吟均于事无补,所谓“宏大叙事”亦让今天的青年丧失阅读的耐性——


哪怕他们的父辈曾经是知青!


还在于,经历过那段生活的知青都清楚,当年虽苦,但还没苦到活不下去的程度,否则,广阔农村的亿万乡亲又咋能生存数千年?

▲  笑,发自内心。因为照片是要寄给家人的


当年很绝望,但还没绝望到动辄自杀的程度,知青中真正的自杀者,大多是因为受委屈或受侮辱。


毕竟,六七十年代虽左风盛行,但乡村和兵团的基层组织并没涣散。反映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,我以为阿城和王小波相对客观和诚恳,无论《棋王》、《树王》、《孩子王》还是《遍地风流》和《黄金时代》,其中的悲悯、人性、抗争、狡黠与快乐,更接近于那个时代的本质。


有一点必须指出,即知青当年几乎不说“青春”这个词。因为“青春”在当时的语境中有些暧昧,它与人性、人道、爱情等词汇一样,容易让人产生误解,显得造作甚至矫情。


前些年有一部描写东北知青的电视剧叫《年轮》,主题曲唱道:“高高的白桦林里,有我的青春在流浪……”


请注意,这是制作人在唱“青春”,而非知青本人。


回头看,知青们自己撰写的大量回忆录,也很少用“青春”这个词——


如《知青沉浮录》、《红土热血》、《蹉跎与崛起》、《光荣与梦想》、《热血冷泪》、《知青档案》、《北大荒风云录》、《回首黄土地》、《中国知青梦》等,


唯有1990年代初,成都知青出版了一部叫《青春无悔》的纪实文学,不但用了“青春”,还用了“无悔”。


这算特例。


因此,我更愿意将“青春”理解为一代人的身体、心灵或命运,它漂泊着、动荡着、找不到归宿也不知路在何方。


虽说“青春”是人生的重要阶段,但令人遗憾,知青运动结束数十年后,仍无一部客观、准确、真实的著述来诠释这段历史,倒是美国学者托马斯·伯恩斯坦早在70年代末就撰写了《上山下乡》一书——


“它以不带任何政治偏见的客观态度,对上山下乡运动的起源、目的、政策、过程、结果以及这场运动所体现的社会冲突和价值观念,作了精细的分析。”


中国社科院研究员、知青学者刘小萌认为:“这本书是迄今为止国外研究中国知识青年问题最全面、最详细、影响最大的著作”。


可我们,为啥没有自己的著述?问也白问。

3 支边人
是重庆35万知青中走得最远的

虽说无著述,但并不妨碍亲历者们对自身行为的判断。


不妨解读一座城市的知青轨迹:


以我熟悉的重庆来说,这座城市自1968年知青运动肇始,总计有35万青年上山下乡。


50多年前,重庆的总人口仅460万(如今是3200万)。


这35万青年中走得最远、历时最长者,是1971年去云南兵团的知青。


从生理上说,他们还不算青年,平均年龄只有十六七岁,但这并不妨碍他们“革命志气冲云天”——

▲ 1971年支边时,他们还是少年的你

▲ 边疆第一次过年。大年初二包汤圆

▲ 那么多年轻的眼睛,在眺望什么?70年代摄于云南元阳黄草岭


我曾亲眼目睹我的母校重庆六中,有不下10人咬破手指写血书,还有一个16岁的李姓少女,因家长阻拦,将户口簿藏起来,她就摔饭碗,一连摔了9只,家长心痛不已,只得将户口簿给了她。


从1971年3月起,共计有24000重庆知青奔赴云南,他们乘火车经贵阳、昆明,再乘汽车或米轨小火车前往西双版纳州和红河州,两地距重庆均在3000里以上。


重庆知青是带着梦幻和憧憬,奔“解放军序列”和“抗美援越第一线”而去的,但进兵团的第一天,几乎所有人都懵逼了——没有想象中的整齐营房、簇新军装和闪亮钢枪。


当时云南兵团有4个建制师,所辖的数千个连队散落在从滇西到滇南的崇山峻岭中,连队大多只有寥落的瓦房或七歪八倒的的茅草房,光屁股的孩子,黑瘦的老人,憔悴的妇女,均面无表情地看着新来的学生娃。这算好的。

▲ 支边青年的身后,就是他们搭建的家

惨的则是汽车直接把知青们拉进一个山坳,连长跳下车大喊一声:“同志们,咱们到家了!”在男生的目瞪口呆和女生的嚎啕大哭中,连长率先砍树搭棚,芭茅敷顶……


景洪1团一位重庆知青讲,进连队那天,连里把马棚腾出来让他们住。


大家就着油灯解开铺盖卷默默缩成一团,新鲜的马粪呛人欲呕。刚刚迷糊过去,忽听有人惨叫,原来是一匹大马回圈觅食,逮住一个同学的头发就咬——它也气呀,谁让你们来鸠占鹊巢?


这难忘的第一夜!

4 种植橡胶
既是奉献也是破坏

▲原始森林遭到砍伐。这是勐腊6团19营砍伐雨林后祼露的红土

▲ 在红土上再种上橡胶树,七八年后郁郁葱葱


在兵团,流传一句民谣:“云南人的腿,四川人的嘴”,意即云南人走路不怕千山万水,四川人个个能说会道。这后半句其实是讹传。因为无论来自北京、上海、重庆还是成都、昆明的知青,都能吃苦——环境使然。


最初的失落痛苦后,知青们开始为生存搏命。没有更多想法,也讲不出多少道理。人在风景里走,血在心尖上流,喊一声“舍了”,便知世间没有干不了的事:


砍坝、烧荒、开梯田、挖大穴、植苗圃、嫁接、割胶、插水稻、收包谷、伐木、挑粮、修路、砌涵……


没啥可以难倒人!


只是至今仍不明白,那时的青年为何舍得流那样的大汗?


我有一个叫马平的同学在勐腊挖橡胶树大穴挖得屁眼流血,另一个周姓同学在小勐养伐木时被巨树砸成数段。


当1979大返城那年,兵团的10万知青,竟在从滇南河口到滇西盈江上千公里国境线上,种下了200万亩橡胶树,若将它排成一根绿色飘带,可环绕赤道4圈!


这是贡献,也是破坏!


当会战的呐喊震荡亘古静寂的山谷,千年的古树惨遭砍伐,橡胶树作为单一树种,对热带雨林的生物多样性其实是一种灾难。


今天的西双版纳野象谷、三岔河和望天树等景区,皆因刀斧手们短暂的打盹,才幸存下来,否则,统统砍个精光!

若是,今天的游客去版纳,就只能欣赏橡胶树了……


版纳6团知青杨跃斌问我:“如果50年前,国家把安置兵团知青的钱用于旅游开发,少砍上百万亩天然雨林,今天版纳的旅游格局会是个啥样子?”


我无法回答。


我只知道赫拉克利特说:“人不能两次跨过同一条河流。”


所有的不堪回首,都是当期历史的不二选择!

▲望天树,侥幸躲过了刀斧手

▲ 便成就了今天的版纳望天树和野象谷景区

5 问一句
你真的“青春无悔”吗?

“好语似珠穿一一,妄心如膜退重重”。(苏轼《次韵答子由》)


从上世纪90年代初起,当“青年无悔”渐次滥觞时,我便有些迷惑:这即使不算一个伪命题,也算一个拎不清的昏口号。


1991年盛夏,当成都市的云南支边青年首先将它提出后,我曾与他们面对面探讨:“你们,真的无悔么?”

▲ 重庆的《红土热血》和成都的《青春无悔》


他们笑而不答。记得当时成都还举办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展览,展品有锄头、镰刀、胶刀、水壶、马灯、蓑衣、军装等,知青们还在现场签售《青春无悔》一书。


又过了十多年,在成都十八步岛度假村,一场规模空前的川渝知青大聚会时,我又问他们:“你们,真的无悔吗?”


这次有了回答,一些人称“不提那个了”,另一些人却说,“锤子个不悔,老子肠子都悔青了!”


这让我多少有些释然。


毕竟,当一代人几近天命之年时,应该有一个镇定心灵的答案了——


不为他人、不为后代、甚至不为传统意义上的“社会”,在物质高度发达和观念开放的今天,谁还关心你当年做了些啥?


然而你自己呢,你自己找寻到抚慰心灵的药方了吗?


是的,当一个人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抛掷在南国群山又无视足音回荡时,岁月的峥嵘与狰狞,便成了隔靴搔痒。


不否认,忆及往事,我们无论心如残酒还是血涌大潮,萦绕在梦境深处的仍是那片红土地,一代人毕竟是从那里迈出了人生第一步,犹如雪水渗进卑微的底层,渐次读懂国情、社会、生活和爱恋,肩扛起责任。

但这并不意味“青春无悔”。


不错,面对“肠子都悔青了”的尖锐反诘,今天虽仍有许多知青携带子女重返农村或兵团,但请注意,他们只是回乡小住,借以传承一种精神或情绪。


这与“无悔”无关——如果你真的无悔,当初为何要不顾死活地回城呢?


如果你真的无悔,你还能回到从前的山村安家落户吗?


“我的遥远的清平湾”——只是北京作家史铁生的一声空叹!他能重回陕北插队吗?


——对不起,打扰老史的灵魂了!


无悔是虚幻的。就像一个二战老兵翻阅自己发黄的老照片时,他可能即景生情,怀念烽火岁月,怀念战友情深,但他决不愿重新走进血肉飞溅的战场!


这是命运,也是历史。

▲ 已成文物

6 万丈红尘
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

应该说,每一个历史事件或群体的出现,都与当期时代背景相吻合,没有谁能超越,没有谁能绕过。读它,就是读国家与个人的命运史。


站在今天的河岸往前溯源,整个20世纪中国青年的命运,大致以20年为一个周期,没有哪一代能够脱离他所处的时代背景,没有哪一代的命运不与当期核心价值观相契合——


1919年前后的那一代,在“五四”的旗帜下选择人生,聚集起灿若星汉的领袖群体和文武精英,他们后来亦成为两个中国命运决战的主力;


1937年前后的那一代,以拯救民族危亡为已任,成为中日两个民族命运决斗的主力;


1957年前后的那一代,是随着共和国一起成长的,他们虽阳光灿烂,但其中有一部分因言获罪,饱受磨难;


此后10年,因社会剧烈动荡,1967年前后的那一代青年,成为狂飙突进的一代,他们要砸烂一个旧世界,创造一个新世界,文明却因此倒退,其中的大多数人最终以知青身份收场;


又过了20年,1987年的那一代,沐浴着改革开放初期的阳光,喊出了“团结起来,振兴中华”的时代强音,其火一样的热情曾感染整个中国;


再过了20年,2007年前后的这一代,被称为80后,他们曾被主流话语严加训斥,但“5·12”大震时,他们的表现令全中国钦佩,他们无论是军人还是志愿者,其形象与行为让人看到未来中国的希望。


回到知青一代。坦率讲,倘若再说农村或兵团是天堂,无啻是自欺;倘若说那儿是地狱,亦信者寥寥。


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乡土中国留给他们的不仅仅是记忆,还有率真、本色、本性及辗转于城乡之间,挣扎于贵贱之间,求索于文明与野蛮之间、真理与伪学之间的勤勉、诚实与自尊。


万丈红尘三杯酒,千秋霸业一壶茶


于重庆支边青年而言,哪有啥“霸业”,无外是“妄心如膜”罢了。便以为,它是一段弯路,也是一次壮游。


它谈不上荣耀,也说不上颓落。青春虽无处安放,但生活已经如此,无论你接受还是排斥,每一代青年都有自己的光荣与梦想,也有自己的痛苦与迷茫。


早年读北岛的《一切》,对内涵不甚了了;今天再读,觉得它或许能为当年挽上一个句号:

一切都是命运

一切都是烟云

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

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

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

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

一切爱情都在心里

一切往事都在梦中……

▲ 一个城市少年到兵团只要两年,就能成为熟练的割胶工

▲ 知青返城前,在自己种下的胶树前留影

▲ 许多年后,他们找到当年种下的树,百感交集

来源:公众号“渝湃UP”  

欢迎知青朋友来稿,投稿邮箱jianzi103@163.com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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